当朝没有宵禁, 夜半时分, 坊市间仍然是灯火通明，消夜摊生意红火。
宋家的羊肉汤摊边, 三张桌子都坐满了人，俱是穿着纸裘的大汉，寒天冻地, 身上纸裘虽不算太暖和, 但一碗热热的羊肉汤和着掰碎了的胡饼下肚，也足以叫他们面颊发红，额上冒汗了。
宋家大郎手中忙活不停, 心中有些惊讶, 这些人看上去穿着贫苦, 却在他这里吃了半个时辰的羊肉汤了，一碗接一碗, 今日的工钱还有剩吗？
不过, 有钱赚，谁会理会其他呢。
宋大郎蹲下装了一壶水, 再次站起来时吓了一跳，他摊前竟是突然出现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, 面容清秀到有些雌雄莫辨，穿着锦衣，乌黑的头发悉数束起, 光洁的额头下面是一双雾蒙蒙的眼睛, 皮肤白得惊人, 便更显得唇红齿白了，让人心生赞叹，好一个翩翩少年郎。
宋大郎不知这少年郎怎会来他这不入流的小摊，局促地问道：“小郎君，可要吃点什么？”
少年郎的声音也像外表一样，还未变声，甚至有几分清脆，像小娘子一般，但是动作却大大方方，他摸出五枚铜钱，对宋大郎笑了笑，“给我来一碗羊肉汤，多加份羊肉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宋大郎总觉得旁边那群汉子吸溜羊肉汤的声音变得响亮了一些，但是他被少年郎的笑容弄得有点面红耳赤，也不及多想，紧张地准备吃食。
长得好看不管是男女都让人心生好感呢，宋大郎平日也常与客人闲聊几句，好拉近关系，此时却有些嘴拙，半晌才在递过羊肉汤时憋出一句：“今冬……格外冷呢，城外梅花都开早了。”
宋大郎本以为这小郎君不会搭理，却见他极好脾气地笑了笑，“冷了热食才好卖么。”顺着，他还看了一眼那几个吃得很香的汉子。
“是，是，我生意也好多了……”宋大郎一叠声应道，“您小心烫。”
少年郎单手拿着慢慢一碗滚热羊肉汤，白嫩的手指却一点儿也不怕烫，稳稳当当走到一张桌子旁边，对其中一名大汉道：“兄台，能不能挤挤？”
那大汉抬头看了少年郎一样，张开的嘴呼着热气，嘴角竟然挂着一丝口水，“可以。”
他让开了一个空位，少年郎却一点儿也不嫌弃他的粗俗无状，坐了下来，一口一口喝着那羊肉汤。
宋大郎发现了那几人都在偷看少年郎，不过这好像没什么，因为他也忍不住看，心中猜测这少年郎是谁家子弟。
那几个大汉看着少年郎喝完了羊肉汤，没有如同方才一般让宋家大郎继续上了，而是盯着少年郎看。
其中一人还咧嘴一笑，搭话道：“小哥是读书人吗？”
宋大郎竖起耳朵听，他也觉得这小哥应该是读书人。
少年郎却不紧不慢地道：“不曾读过什么书呢，家中也不肯闲养着，便在衙门跑跑腿，混口饭吃。”
这话说得真是奇怪，什么样的家庭，能供得起这样的穿着，却又要让儿郎年纪小小就去衙门跑腿？
少年郎动作虽然文雅，却很快喝完了一碗羊肉汤，站了起来。
他一站起来，其他大汉也都站了起来，十分统一。
宋大郎心中觉得不妥，看这几个人架势，莫不是要劫钱吧？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：“诸位好走，前边儿坊兵巡夜，小心遇见了诈钱。”
他看似是叫他们小心被坊兵诈钱，其实是希望少年郎机警，去找坊兵保护。
少年郎回头对宋大郎笑了笑，“多谢，老板也早点收摊吧。”
……
仿佛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，少年郎与十名大汉一前一后，走在同一条路上，一声不吭，这少年郎越走越快，越走越偏，最后竟是进了条死巷子。
他猛一回头，那十名大汉已然围住了并逼近。
最早和少年郎搭话的大汉露出垂涎的笑意，“小娘子，大半夜一个人上街，好玩么？”
原来这“少年郎”竟是女娘，男装打扮上街吃消夜，此刻倒也不慌，淡淡笑了一下：“天冷，出来吃点热食。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娘子的？”
大汉抽了抽鼻子，阴森一笑，“光是闻一闻，就知道了。”
其他几个汉子耐心更加不足，嘴巴越长越大，口水滴滴答答落在了青石板上，全然不似人形。
这易钗而弁的小娘子却是从腰间拿出一枚铜制的牌子，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，稚嫩脸上神情十分严肃，“皇城司探事，诸位，借你们耳朵一用。”
这几人愣了一下。
皇城司不属三衙，独立察事，坊间叫他们“察子”，专门司奏京师事务，连百官内务也探查。不过他们知道，在这之中，还有一部分是专司京师探查妖异之事，从另一个方面保卫宫城平安。
若遇妖物异兽，则围剿之，割耳计数。
眼前这小娘子，竟是皇城司的察子？
为首的大汉忍不住哈哈大笑：“你自个儿便是妖物，还给皇城司办事？真是可笑！”
小娘子微微一笑。
众人笑着笑着，忽然脸色一变，笑不出来了。因为他们琢磨出了另一层意思。
这小娘子气味如此诱人，又是小小娘子就以女儿身在皇城司当差，莫非其实是皇城司专门养来引诱异兽的？
他们警惕地向四周扫视，只控这是个陷阱，难怪这小娘子如此肆无忌惮，还特意将他们引到僻静处，只怪他们一时被美食蛊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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